高盛胡祖六：“货币战争”

如果读者，尤其是政府政策制定者，认真对待《货币战争》的结论或政策建议，我们不禁会感到惊讶，甚至会感到不安。

高盛集团董事总经理胡祖六。 （个人资料图片）

中国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曾指出，“金融是现代经济的核心”。与中央计划经济体制下的政府行政命令配置资源相比，在市场经济体制下，健康、运转良好的金融体系通过有效配置资本和提高投资回报率，对促进经济增长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脆弱、不稳定的金融体系往往导致金融危机频发，引发经济衰退、失业率上升，甚至引发严重的社会和政治危机。

好消息是，中国近年来在金融改革方面取得了显著成就。来自政府、监管机构、企业、投资者、学术界、媒体和公众，都非常关注金融问题。宋红兵先生的《货币战争》以金融为基础，穿插近200年来世界的经济、政治、社会乃至军事战争，将许多最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最具戏剧性的历史事件与金融联系起来. ，其大胆的构想和广阔的跨度令人惊叹。

当今世界，除了少数几位历经今世，在经济学、金融学、政治学、历史学等方面有所造诣的文艺复兴式大师之外，我相信很少有人能创造出这样的全部。 - 包罗万象的书。并声称能够成功破译世界财富密码，揭露未知的历史真相，揭示诸多重大历史事件的前因后果。

作为一本大众化的娱乐书籍，这本书的欣赏价值是显而易见的。类似这本书的几本书在美国已经出版，但并未引起主流社会的太多关注。 《货币战争》一书汇编了原著中的相关内容，视角独特，可读性强，在国内引起了广泛关注，进一步增加了人们对原本过于神秘的金融领域的兴趣和好奇。

但是，如果读者，特别是政府决策者，将其视为一本真实而严谨的书，并认真对待书中提出的结论或政策建议，那我们不禁表示惊讶甚至沮丧。

离谱的历史和金融

《货币战争》一书侧重于历史。然而，它却贸然改写了早已广为接受的世界现代史，尤其是美国的历史。从美国独立战争、南北战争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从亚伯拉罕·林肯到约翰·F·肯尼迪再到罗纳德·里根，美国历史上所有总统遇刺事件，无一例外都被这本书概括了。它是由一小撮国际银行家合谋争夺所谓的“货币发行权”造成的。在书中，美国独立战争不再是北美殖民地联合起来摆脱英国统治，争取政治独立和经济自由的斗争，而是所谓的“货币发行权”；内战不是废除奴隶制与否引起的激烈冲突，而是“国际银行家”操纵的结果。

该书还郑重宣告，没有美联储，就没有第一次世界大战；二战也不是以美国、英国、苏联和中国为首的盟国对抗纳粹德国、意大利法西斯主义和日本军国主义的野蛮侵略的正义史诗，但罗斯福总统却玩世不恭地验证了凯恩斯的财政赤字主张和战争硝烟中的廉价资金，刺激了美国经济复苏，让国际银行家在战争中再次发财。肯尼亚总统被暗杀是因为他签署了一项“鲜为人知”的关于银币的第 11110 号总统令；越南战争结束的本质原因是伦敦黄金战场的惨败，导致统治精英丧失金融“信心” 筋疲力尽；中东石油危机不是欧佩克的决定，而是国际银行家等的决定。

这一系列惊人的“发现”让历史面目全非！太简单了，被粗暴地歪曲，难免让人有哗众取宠的嫌疑。

“货币战争”一书主要涉及金融。文笔流畅，历史典故、传说、轶事、名人名言等众多，引人入胜，引起广大读者对枯燥的金融问题的兴趣，这是本书的一个贡献。然而，遗憾的是，该书对许多经济历史事件或人物的描述具有误导性。它们断章取义、牵强附会、夸大其词，或者只是推测和武断的结论，为读者提供了错误的信息，并可能误导政策制定者。

整本书经常强调以罗斯柴尔德为代表的国际银行家如何拥有神秘的超级大国，可以随意扮演国王和政府，任意操纵世界的战争与和平、繁荣与萧条。事实上，罗斯柴尔德家族确实繁荣了一段时间，至少在19世纪，它被公认为最具影响力的跨国金融企业，在当今国际金融体系中仍然占有一席之地；但是，其市场地位和影响力迄今为止可以说是微不足道。无论是在股票和债券承销、交易、企业并购等方面的市场占有率，还是从所管理的金融资产规模来看，公司往往无法跻身全球前十，更不用说称霸全球。全球金融市场。 .

这本书声称罗斯柴尔德家族是当今主要西方发达国家的最大债权人，这是不正确的。同样，今天的摩根大通银行也经历了无数的分拆和合并。除了继承与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出台前的老摩根大通公司相同的商标和品牌外，其股权结构、组织形式、企业文化、业务客户群明显不同，市场影响力也不如其所用成为。

该书武断断言所谓的国际银行家是一小撮利益片面的阴谋集团，完全无视现代金融体系的市场和金融机构之间存在前所未有的竞争这一客观事实大浪冲沙，适者生存。曾经繁荣的德雷塞尔、霸菱等老牌银行全部破产，书中反复提及的库恩雷博公司也消失了。

事实上，金融业是现代经济中最具竞争力的行业之一，其产业结构远非垄断，这也是金融创新如此活跃的原因之一。金融业恰恰是现代经济中监管最严的行业，其经营活动受到财政部、央行、专业金融监管机构甚至国际组织等政府的严格监管。书中刻意描述的所谓“国际银行家”凌驾于国家政府乃至国际政法体系之上，具有神秘的力量。恐怕除了作者丰富的想象力外，根本不存在。

《货币战争》一书混淆了国内信用和货币，包括流通中的金银币、纸币和现金、基础货币、广义货币和国债、通货膨胀等概念及其相互关系，尤其是倒置货币发行与公共财政的因果关系。

在英格兰银行和美联储前身机构的早期，货币发行以政府（或王室）的债务为抵押。相反，政府往往因为战争或挥霍无度而花费过多，导致财政赤字，而财政赤字决定了国债的规模和负担，而不是央行的货币发行。如果政府不能通过借贷（发行国债）弥补赤字，往往不得不依靠央行的信用，即财政赤字的货币融资。结果就是通货膨胀。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德国，抗日战争结束后的国共内战期间的中国，以及 1980 年代的拉丁美洲国家，特别是玻利维亚、墨西哥、阿根廷和巴西，政府利用央行乱发货币来弥补极端财政赤字的典型案例，导致恶性通货膨胀。

作为阴谋论的重要基石，《货币战争》一书坚持认为货币与战争的关联，国际银行家不仅操纵政治和制造战争，而且还经常制造金融危机，包括 1929 年的大萧条。这些指控很奇怪，近乎于荒诞。了解金融基本运作原理的人都知道，金融机构的盈利能力与金融市场的稳定和宏观经济的繁荣有着很强的正相关关系。当经济繁荣，市场繁荣时，金融部门表现良好。当经济不景气、市场低迷时，金融业的经营环境明显恶化。尤其是每次金融危机发生时，金融机构都会面临巨大的风险、巨大的损失，甚至破产。大萧条时期，商业银行、证券公司、保险机构等数百家金融机构惨遭倒闭。最新一轮美国次贷危机重创美林、花旗、瑞银等众多世界级大型金融机构，就是最新的例证。 《货币战争》一书说，历史上的每一次金融危机都是国际银行家蓄意制造的，这违背了基本常识。该书还声称，国际银行家追求廉价货币和通货膨胀也是不合逻辑和合理的。通货膨胀使贷款的实际价格缩水，作为债权人的银行损失最大，自然也是最倒霉的。这本书没有向读者确切解释为什么国际银行家想要通货膨胀而不是价格稳定。

《货币战争》这本书试图给读者一个清晰而纯真的印象，但实际上它的立场是模棱两可的，甚至在很多地方自相矛盾。这本书充满了反犹色彩——不断暗示一些国际金融家的犹太背景；夹杂极左思想——批评私有化、自由贸易等市场经济政策；极右趋势——讨厌罗斯福的新政和政府的经济干预政策；民粹主义——反精英，敌视华尔街、金融界和大企业；美式孤立主义——不信任包括联合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世贸组织和国际清算银行（BIS）在内的任何国际组织和机构，包括；无政府主义 - 提倡绝对的个人自由，并对包括中央银行在内的任何中央集权机构表现出自然的不信任；该国的金融核弹被击中；日本对亚洲货币基金组织的鼓吹“恰到好处”，美国的反对则极不合理等等）。

总之，这本书在意识形态和价值判断上是一种奇特的“鸡尾酒”。难怪。书中引用的政见原著五花八门，作者只是抄袭成中文版。

美联储的错误辩护

最莫名其妙的是，《货币战争》一书诋毁央行体系，尤其是对美联储的无端攻击，被各国广泛模仿。该书特别夸大了美联储是一家私人中央银行这一惊人的秘密，声称美联储的性质和起源是美国学术界和新闻媒体的禁区。

实际上，美联储的背景从来都不是秘密。美国建国100多年后，经过多次公开辩论甚至是非常激烈的政治斗争，是否设立中央银行、设立何种模式的中央银行已成为美国大选的重要议题。 在美国的开国元勋中，最熟悉金融金融事务的第一任财长汉密尔顿创立的美国第一银行，以及后来重设的第二银行，都成为了政治的牺牲品。 自 1913 年美国国会通过《美联储法案》以来，美国知识分子和媒体对美联储的来龙去脉非常熟悉。在世界各国央行中，美联储的结构和组织形式看似特殊，但从来都不是秘密。美国很多入门经济学教科书都专门介绍了美联储的历史和制度。

20 世纪之前，美国政治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对权力集中的恐惧以及对个人和州政府权利的谨慎维护和捍卫。尽管汉密尔顿认识到个人自由和国家自治的重要性，但他坚信，为了确保与自由相辅相成的经济繁荣，美国必须有中央集权的财政和货币政策，即当今世界各地普遍采用的政府宏观经济政策。

不幸的是，以汉密尔顿为首的联邦主义计划和思想过于先进，未能及时为他的同时代人和继任者所理解和接受。成立于 1791 年的美国第一银行是准中央银行的第一个实验，但在 1811 年倒闭，民粹主义代表安德鲁·杰克逊总统否决了国会关于延长美国第二银行牌照的提案1832 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汉密尔顿提倡的是联邦政府对货币发行和供应的集中控制，而安德鲁杰克逊等人则捍卫了国家银行发行自己的货币的自由和权利。但在“货币战争”中，汉密尔顿是同情国际银行家的罪人，而杰克逊总统则是“杀死银行”并捍卫国家货币发行控制权的英雄。

事实上，杰克逊总统废除美国第二银行后，美国金融业陷入了长期的混乱和不稳定之中。自 1836 年以来，美国的银行恐慌至少每 20 年爆发一次，而 1907 年的银行业危机席卷全国，导致银行倒闭，对储户和经济造成沉重打击。经过痛苦的回忆，美国的朝野两党和政党终于吸取了教训，达成共识，美国无论如何都必须建立中央银行，以预防和应对未来的金融危机。

鉴于美国独特的政治传统和文化，在美联储几年的筹备和法律制定的过程中，设计了一套相对复杂的权力制衡，体现了美国民主制度的妥协精神。因此，美联储系统并没有在纽约或华盛顿集中权力，而是创建了一个分散的系统，由全美 12 家地区联储银行组成，以在货币政策制定过程中充分反映和代表不同地区的利益。此外，联邦储备银行被设计为一个准公共机构，实际上是一种混合的公私合作伙伴关系，其目的是防止公共联邦当局侵犯私营企业部门的利益。

从纯粹的所有权角度来看，每个地区联邦储备银行的股东由该联邦储备地区的成员银行组成，因为成为联邦储备银行成员的条件之一是购买联邦储备银行的股份虽然这些成员银行都是私人商业银行机构（美国从来没有国有商业银行的传统），但说美联储体系中的 12 家地区联储银行都是私人中央银行并没有错。

但是，在实质控制方面，美联储体系是由国会和联邦政府控制并接受公众监督的统一中央银行，代表最大的公共利益行使中央银行职能，包括货币政策（决定准备金率、贴现贷款利率和公开市场操作）、银行监管，并通过其“最后贷款人”的角色维护美国金融体系的稳定。

虽然地区联储银行拥有某些权利，但毫无疑问，联储系统的核心权力在于总部位于华盛顿的理事会。美联储是美联储系统的头部和神经中枢。它由七名董事组成，是一个100%的公共机构。所有七名董事均由总统任命并经参议院确认。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1930年代大萧条后的一系列银行业改革，美联储的权力和影响力不断扩大。美联储设定准备金率，审查并确定各美联储银行的贴现率，最重要的是控制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FOMC）的决定。美联储七位理事均为FOMC成员，占FOMC的绝大多数，美联储主席兼任FOMC主席。由于公开市场操作是美联储控制货币供应量的最重要政策工具，因此美联储控制的FOMC在整个美联储体系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此外，美联储还有其他权力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限制和影响地区联储银行。例如，虽然理论上每位美联储银行行长都是由其董事选举产生的（其中 A 和 B 董事由成员银行选举产生），但他们必须得到美联储的批准。美联储经常向美联储银行董事会推荐一位总裁（通常是专业经济学家），而美联储董事会通常乐于遵循美联储的“建议”。美联储还有权决定联邦储备银行行长的薪酬和审查联邦储备银行的预算。

如果美联储强大到实质上控制了整个美联储体系，那么地区联储银行、成员银行的“私人股东”对美联储的运作有何影响？答案是：几乎为零。成员银行拥有美联储银行的股票货币与战争的关联，但不享受与类似所有权相关的利益。尽管美联储系统每年可以记录超过 200 亿美元的巨额利润，但股东或成员银行可以指望高达 6% 的年度股息，并且绝大多数利润都由美联储转交给美国财政部。因此，与普通私人公司股东不同，美联储银行股东对其名义上拥有的财产没有控制权。会员银行最多可以在美联储董事会中选出一名 A 和 B 董事，通常由美联储主席提名。因此，股东或成员银行在美联储体系中实际上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权力和影响力。事实上，与半个世纪前相比，如今只有约三分之一的美国银行是美联储成员。由于会员银行实际上并没有“私人股东”的权利，而且还要承担在美联储支付准备金的义务，股东或会员的成本非常高，所以一直有银行机构拥有脱离了美联储体系，削弱了美联储对货币供应的承诺控制，导致美国国会在1980年通过的《存款机构放松管制和货币控制法案》中增加了一项特殊规定，即所有存款性金融机构，无论成员身份如何，都必须在联邦储备系统中维持储备。

《货币战争》一书混淆了所有权和控制权的本质区别，美联储的领导层是否专业胜任，货币政策是否制定得当，是否需要维持金融市场信心、物价稳定和充分就业涉及央行的关键问题，比如目标记录的完善，没有写出来，没有任何意义，而美联储是一家民营央行，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国近30年后的改革开放。对私有制的偏见仍然存在，但在更大程度上，是对美联储这样的中央银行的根本性误解，其组织结构和制度安排更为特殊。美联储的诞生对于美国乃至世界的金融和货币体系来说是一个历史性的里程碑，但《货币战争》一书愤怒地写道，“1913 年 12 月 23 日，美国民选政府于最终被金钱势力推翻。”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无论这本书对美联储的描述如何，事实是，自近 100 年前成立以来，美联储在美国公众心目中享有盛誉。许多民意调查显示，美国人民对美联储这个非民选但有影响力的精英机构的信任度甚至超过了包括国会和总统在内的许多公共机构。

《货币战争》，宋红兵着，中信出版社，2007年5月第一版。

现在不知道谁说的是真的……